一
這似乎是發(fā)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其實也沒有很久,三年而已。
住在樓上的王大媽拎著一大籃子剛買的菜,面帶喜色從小區(qū)門口匆匆走了進來。咚咚咚咚……我能夠聽得到她頗有節(jié)奏的上樓腳步聲。
叮咚……
我關(guān)上自己臥室的窗戶,匆匆去大廳開門。
“早上看到你爸媽回鄉(xiāng)下去了,你怎么沒一起回去?”龍騰穿著睡衣站在我家門口,嚼著口香糖并一臉懶散地看著我問道。
“不想回去,你也知道,現(xiàn)在一回鄉(xiāng)下,那些七大叔八大姨都會圍過來問你這問你那的,工作了是不是發(fā)大財了?什么時候娶了漂亮老婆回來……聽著怪心煩的!”我無奈地聳聳肩,笑著回答道。
“那倒也是……”龍騰也無奈地笑了笑,然后提議道:“我們出去打球吧,剛好我爸媽也都不在家!”
我點了點頭,等我換好衣服,龍騰已經(jīng)挎著籃球在樓下等我了。今天這樣的天氣出來打籃球,的確非常合適,微風(fēng)拂面,倍感清爽,絲毫不像是處在冬季的某一天;@球場上碰到了幾個熟人,便來了一場比賽,每個人都累得滿頭大汗,最后我和龍騰所在的一隊,以微弱的比分取得了勝利。
“對了,你爸媽去干嘛了?”我和龍騰一邊氣喘吁吁走著尋覓一個吃午飯的地方,一邊閑聊著。
“還能去干嘛?幫我去相親……“龍騰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怨念。
“又去相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這件事情,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在我自己的身上,雖然我的父母還沒有這樣做,但是我知道,他們想這樣做。
龍騰咕咚喝了一大口水,繼續(xù)說道:“他們想讓我自己去,我是絕對不會去的,你覺得于我而言,這樣的未來會幸福嗎?”
龍騰無奈地看著我,而我,卻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在一家快餐店吃了午飯,便回到了各自的家里,雖然龍騰一家就住在我家對門。
我躺在床上,思考著中午的時候,龍騰問我的問題。我家和龍騰家是故交,龍騰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雖然現(xiàn)在我們都大學(xué)畢業(yè)了,開始工作了,但是我們之間依舊是像兒時那般親密。他是個隨和的人,從來不會做出什么叛逆的事情,所以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他父母希望的那種人。但是我不一樣,我不喜歡遷就,不喜歡別人告訴我到了什么年齡就該做什么事情,不喜歡被安排的生活。然而,我不知道,我這樣的想法,是否會堅持很久。
其實我今天不跟父母親回鄉(xiāng)下去,主要還是因為我省考的公務(wù)員面試失敗了,之前的筆試過了之后,在父母有意無意的炫耀之下,幾乎所有的親戚們都知道了,我拒絕接受他們異樣的目光,畢竟這不是我的錯,畢竟這不是用對與錯可以衡量的問題。雖然父母希望我繼續(xù)努力成為一名公務(wù)員,但是我堅定地告訴他們,我對自己現(xiàn)在的工作很滿意,即使他們依舊沒有打消對我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名公務(wù)員的幻想。
可是我的確對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在一家自己喜歡的公司上班,離家也很近,今天周六,還能夠在家里好好休息。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來,已經(jīng)聽到了母親在廚房切菜的聲音。
我起身,打開窗戶,恰好看見王大媽拎著一大袋垃圾往小區(qū)門口的垃圾車走去,她每天都是這樣。
二
“我看這王大媽是越來越不行了,她每天這么折騰自己,也難怪她丈夫跟她離了……”我聽到父親言語中略帶惋嘆,同正在廚房切菜的母親聊道。
“是啊,她還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面,可惜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么給她逼死了!”母親停下切菜的道,回應(yīng)道。
沉默了片刻,父親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繼續(xù)問母親道:“你說,我們是不是不應(yīng)該老是催著孩子考公務(wù)員?”
母親似乎愣住了,半天才回答道:“什么跟什么啊,我們家崔斌,就算你逼他,只要他不想,你也拿他沒轍!”
我聽到了父親意味深長的哼笑。
告別了雙休日,我繼續(xù)回到公司上班,今天坐在對面的李雙沒有來,據(jù)說她即將嫁給一個大老板,所以準備辭掉現(xiàn)在的工作。
“你看到朋友圈的狀態(tài)沒,這就是李雙的未婚夫……”
“讓我看看……長這樣?李雙的眼光確定沒有問題?”
“你小聲點……萬一她來了聽到了就不好了……”
旁邊辦公的兩位女同事正在竊竊私語地聊著什么,我聽到了,但是我不好說什么,畢竟經(jīng)理沒有發(fā)現(xiàn)她們經(jīng)常在上班的時候開小差,當(dāng)然,我在聽她們講話,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開小差。
我們上班的時候,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所以就陷入了加班的死循環(huán)。
我苦笑著打卡,準備下班。
“今天怎么這么晚?”對面公司的梁小佩依舊在我公司樓下等著我,她每天下班都在樓下等我,而在大學(xué)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似乎我每天都這么晚啊!“我無奈地笑了笑,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九點了。
我和梁小佩并排走在冷淡的街道上,漆黑的天空嗚嗚作響,似乎有一場傾盆大雨即將來臨。我們住的地方就都公司附近的一個小區(qū),所以我們順理成章地一起走回家去,途中,偶爾也會經(jīng)過某個飲品店,并坐下來喝一杯,或者一人買一杯帶走。
“你為什么每天晚上都等我呢?”走出奶茶店,捂著打包好的熱騰騰的奶茶,我問梁小佩。
“因為我們都是孤獨的人。”梁小佩笑了笑,回答道。
孤獨的人?如果說我是孤獨的,可以理解為我沒有女朋友,但是梁小佩,為什么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她的男朋友,不是就在這所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嗎?
看著我疑惑的眼神,梁小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深邃的夜空,回答道:“他很忙,都沒有時間過來看我,哪怕是陪我一起走完這段回家的路……”
“你愛他嗎?”我問梁小佩。
“我不知道,以前愛過吧……”梁小佩吸了一口杯中的奶茶。
“你會和他結(jié)婚嗎?”我繼續(xù)問道。
“會的吧……畢竟和他在一起,未來會輕松許多。”
我似乎聽到了梁小佩語氣中的一抹無奈。的確,她的他工作穩(wěn)定,收入也高,有房子也有車,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婚嫁對象。
“我到了……”梁小佩笑了笑,從我手中拿過她的背包。
“拜拜,晚安!”我朝他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崔斌!”梁小佩突然叫住了我,我一愣,回頭。
“如果我不嫁給他,你會和我好嗎?”梁小佩問我,我從她的眼神里,只能看到迷惘。
我笑了笑,梁小佩見我什么都沒說,似乎是知道了答案,也朝我笑了笑,轉(zhuǎn)身往樓上走去。
我會嗎?可能會吧,也可能不會,只是梁小佩說的,是“如果”。
三
第二周回到家里的時候,父母親都在開心地談?wù)撝裁础?/p>
“崔斌,你見過龍騰的女朋友了沒?”母親將菜端到桌子上,笑嘻嘻地問我。
“他女朋友?”我表示震驚和不解。
父親在一旁解釋道:“是啊,他今天帶女朋友過來和我們打招呼了,那小姑娘長得挺標致的,說話也很甜……”父親就像是在評論自己的兒媳婦一樣。
“是嗎?”我似乎明白了,沒想到上周才相親,這周就已經(jīng)“在一起”了。
“崔斌,你也給我快點帶個媳婦回來!”老媽一邊擦手,一邊坐了下來,用開玩笑地語氣對我說道。
我沒有回答,夾了一口苦瓜,塞進了嘴里,真的好苦。
第二天早上,我還躺在被窩里的時候,就聽到對面的龍叔叔過來敲門,說要我們中午去他們家吃午飯。
都快晌午,似乎也沒有聽到王大媽下樓的聲音,我趕緊起身洗漱,準備去龍騰家吃午飯。
“崔斌啊,你們來了啊,坐坐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龍騰的女朋友,春寒……春寒,這是崔伯伯的兒子崔斌,他和我們龍騰是從小一起玩大的!”我一進門,龍騰的母親便樂呵呵地向我介紹著她未來的“準兒媳”,看得出來,她對春寒還是非常滿意的。
“你好!”我朝春寒笑了笑,春寒也朝我笑了笑,并用手蹭了蹭一旁沉默的龍騰:“龍騰,你怎么沒跟我說過,你還有一位這么帥的朋友?”
“呃……”龍騰無奈地看著我,笑了笑,我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笑意里包含著什么。
我也笑了笑,不再說什么,只是坐了下來。
午飯時間,我的父母和龍騰的父母、春寒聊得甚歡,倒是我和龍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最后,龍騰的父母邀請我們參加龍騰和春寒的婚禮,時間就定在下個月龍騰生日的那一天。
我記得去年龍騰生日,我們還一起去酒吧喝酒,期待邂逅,估計明年他生日,只有我一個人在酒吧喝酒了吧,或許,我們都不會再去酒吧了。
李雙的婚沒有結(jié)成,據(jù)說是因為兩方的家長在見面之后談不來,對方家長似乎有些嫌棄李雙的父母是農(nóng)村的。不過李雙還是來公司辭職了,因為她之前有些太過張揚。
自從那天晚上過后,梁小佩就再也沒有在公司樓下等我下班,我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她。
數(shù)著日子,大概又是過去大半個月。許久不玩微信了,點開朋友圈,看到的是龍騰和春寒的婚紗照,照片里的他們,似乎的確是很般配的一對。
又是將近九點鐘才下班,由于晚上吃的太少,我準備去附近隨便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你悠著點……”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扶著一個醉醺醺的年輕女子從一旁的高級酒店走了出來,我猜測他們應(yīng)該是老板和員工的關(guān)系,因為他們身后還跟著其他幾位穿著正裝的年輕人。
“我沒醉……”女員工推開了老板,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
老板趕緊跟了上去,眼神略帶猥瑣地扶住了女員工,將她往回帶,女員工抬頭,露出了清晰的五官。李雙?我一怔,趕緊匆匆地離開了。等我再匆匆回到酒店門口時,他們似乎都已經(jīng)走遠了。
我為什么要走回來呢?我問自己?我不知道,我已經(jīng)能夠猜測得那老板和李雙之后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難道我覺得她不是活該?或者,她也許真的活該。
四
不知不覺就到了龍騰的生日了,我們一家人都穿戴整齊,去參加了他的婚禮。
“老崔來了哈……”在龍嬸的招呼下,我們?nèi)胂?/p>
我坐在酒席的某個位置,看著主婚臺上的龍騰。他今天穿著黑色的禮服,身板挺直,將平時的一頭劉海梳了上去,弄成了三七分,這樣的他,似乎有點陌生。他笑了,我不知道他是為自己而笑,還是為大家而笑。我笑了,我為自己而笑,笑我今年二十四了,沒有房子,沒有車,也沒有女朋友。
看著新郎新娘交換戒指,然后擁吻在一起,我似乎有那么一絲感動。我感動什么呢?因為他們的真愛?可是他們才認識一個多月而已,我想,我感動的,是因為龍騰終于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王大媽被她的女兒送進了精神病院,這是我回到家里后,母親告訴我的。
我記得,幾年前,王大媽也有一個帥氣的兒子,和我現(xiàn)在的年齡差不多。有一天,我看見他帶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回來,可是不到幾分鐘的時間,那女孩便委屈地哭著離開了。我不知道那短短的幾分鐘,樓上發(fā)生了什么,我只聽到王大媽厲聲呵斥住她的兒子:“你要是敢追出去,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隨后便是急促地下樓腳步聲,后來,我再也沒有看到他兒子回來過了,因為就在他追出去的那天,被車撞了。
王大媽的兒子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王大媽都閉門不出,躲在家里,有時候夜深了,我隱約還能夠聽到她啜泣的聲音,伴我入夢。
后來,她每天開始早早地出去買菜,要是有人問她,她便會高興地回答道:“今天我兒子要帶她女朋友回來了,我去買菜給他們做頓好吃的!”然后,到了傍晚的時候,她會滿臉沮喪地把那滿滿地一桌菜倒掉,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做,只是聽大家說,她已經(jīng)瘋了。
“王大媽也真是可憐的人……”母親洗碗的時候,突然也嘆息了一句。
梁小佩也要結(jié)婚了,這段時間,身邊同年齡段的人,都接二連三地結(jié)婚了,讓我不免有些著急了。梁小佩給我打了電話,邀請我去參加她的婚禮,我以家里有事情為理由婉拒了,梁小佩沒有多說什么,似乎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我的回應(yīng)。
“那你今后怎么打算?”我問她。
“他們希望我結(jié)婚后辭掉工作,然后……準備要個孩子,在家里做全職太太……”梁小佩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哦……”我沉默了片刻,說道:“那挺好的啊……”
“嗯……”“那……祝你新婚快樂!”“謝謝……”
掛了電話,我覺得一陣胸悶,我記得大學(xué)里的時候,梁小佩跟我說過,她以后,要成為一個女強人,而不是整天過著打掃衛(wèi)生和給孩子喂奶換尿布的生活。
我拿到了公司出國深造的名額,離開了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我想,我需要利用這兩年的時間,好好去發(fā)現(xiàn)一下這個世界另一個角落的那些不一樣的風(fēng)景。
五
現(xiàn)在,一切都是那么循規(guī)蹈矩地進行著,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
龍騰和春麗在市區(qū)買了房子,我去看他們的時候,他們似乎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龍騰的發(fā)型,由劉海變成了寸頭,他們還沒有孩子。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父母親的鬢角,多出了幾許銀發(fā)。
“樓上的王大媽回來了,你有空去看看她,畢竟你小時候在她家蹭了不少飯,她現(xiàn)在頭發(fā)都白完了……”母親悻悻地嘮叨了一句,便坐下來,我們開始吃飯。
還是那道苦瓜,苦的,一點也不甜。
朋友圈里,我看到了梁小佩和她女兒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多了幾分成熟,卻少了幾分純真。我想,對于我們而言,純真已逝。
我報名了新一年的公務(wù)員考試,很幸運地通過了筆試和面試,那天晚上吃飯,我見到父母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欣喜。
來公司辦理離職手續(xù)的時候,我又看見了李雙,她和那位中年男子正在公司看房,準備買一套合適的海景房。雖然她帶著不太合臉的墨鏡,我還是認出了她,但她沒有注意到我,我便匆匆離開了。
春風(fēng)拂面,龍騰把我約了出來,我們換上寬松的運動服,來到了籃球場上。
“看來,我們都在慢慢變老了……”龍騰氣喘吁吁地拍打著籃球,準備躲過我的防守。
我笑了笑,答道:“生活就是如此。”